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品特及莎劇的情意粵劇
徐雋偉
財經界隱世才子
看李居明大師的粵劇作品是很開心的，雖然並不是每部戲都合心水，卻是各有特色，因為他肯嘗試，並將幾十年戲劇心得及感覺通過粵劇形式盡情表達。開心的是三兩年光景的作品中，看到他月月進步、年年突破，以致成熟成家！
除了「封神畫夢」未有機會看，我看了十六個戲寶，極滿意的除了「蝶海情僧」、「潘金蓮新傳」、「情話蘇東坡」之外，便是超滿意的「金胎蝴蝶夢」。
我的評分標準很簡單：（一）一定要結構完整，前後有呼應。（二）有戲味，亦即戲劇效果。（三）有哲理，令人有所思考或得着。（四）演員有發揮機會。（五）有難度。（六）粵劇即歌劇，當然曲詞皆妙，才可錦上添花。（七）如風格與別不同則更佳。
「金胎蝴蝶夢」令我超滿意的原因，除了滿足以上七大點之外。更帶給我在戲院尋回久違的西方戲劇兩大主流的戲劇感：其一為莎士比亞莎劇感，其二為哈羅德‧品特的荒誕感。
四十年前追隨戲劇大師鍾景輝先生學劇四年，雖然主修電影，不是戲劇，但亦經常受鼓勵去睇話劇，而荒誕劇是當年很新的戲劇形式。
品特戲劇獨特之處是其戲劇的內在現實性，穿越了幻覺與現實，因為構建起神秘獨特的品特戲劇體系。品特當年憑「不確定性」的戲劇特質，獲取了文學創作的最高榮譽——諾貝爾獎。
雖然「金胎蝴蝶夢」仍然以亞里士多德的「三一律」為基礎，基本上也是以時間、場景及情節的統一方式展述。但劇中隱藏的神秘時空互換，人物角色互換便帶來了現實與虛幻間的不統一性。通過這些轉換，帶來了劇情的起跌，人物的衝突，於是勾起我對荒誕劇的回憶，這是「金」劇我所喜的特色之處。
此劇另一特色是帶有很重的莎劇味道。莎劇以刻劃人性的「抵死」著稱，通常將一個人深藏的缺點一步步的翻出來，有看照妖鏡的感覺，莎劇的奧賽羅對妻子的忠貞懷疑試探，正好與莊子試妻的氣氛一致。莊子從見小寡婦搧墳求乾，驚見其亡夫到死亦欺騙其妻之「抵死」，後來她很快便另找新歡，因而令莊子擔心妻子忠貞難守，早已開啟疑妻伏線，乃至知悉楚王孫到訪之事，疑心加重，更扮死試妻，一步步的將人性多疑、妒忌的弱點深化，以致走入全面肯定妻子不忠的不歸路。「金」劇能將人性的「情疑」如洋蔥般層層深化，令我有看莎劇奧賽羅的感覺。
我很喜歡編劇用田美人醉後回應的「美哉金玉郎」去深化莊周的妒忌心，因為很人性化，沒有將田美人寫到「百毒不侵」。
由知悉綺琴拋下萬丈深崖再刺激莊子，至後來變身楚王孫，妒心步步進迫田美人，每個設計都恰到好處，好有戲味，令人產生追看之心。這是熟能生巧的功力！
至於莊子露出破綻的磨墨騰書也是一層一層地揭，好有戲劇效果！
到「夫妻欲抱難自控」，田美人接受了假楚王孫時，口中卻叫「夫君呀！」，這種真真假假的荒誕劇味道又來了，作為觀眾，有另有一種感覺！
好的戲要有峰迴路轉的感覺，此劇的轉彎點是莊子試妻玩出火，由於「夫試妻情，如斯殘忍，就讓犯上奸情的妻子，割下夫君頭顱，以洩千古女子被欺凌之恨！」基於莊子真身會被妻殺，因失去回魂的蘭芝，被迫承認以假王孫試情。
上述的一段戲，又令我想起莎劇寫人性的「抵死」面，因為本來莊子是不滿妻子作出牆紅杏，但結果為了求生竟說：「妻妳……失節又其實守了節㗎！」一個人為求生而出現了雙重標準，雙重觀點，這是發人深省一霎！而事實上這亦是戲中世界的現況，這真真假假的現實與虛幻一直盤旋在看戲中的我之腦袋，看大戲可以感覺在看層次較深的西洋名著，我從沒試過，也從不敢想過有此一天！
我喜歡「金」劇是因為即使劇本是話劇已經是不可多得之作，何況我剛才提過的七大滿意標準，此劇都涵蓋了！
之前提過的第（五）點是「有難度」，我認為把莊子的哲思注入一個粵劇一點都不易，早前「情話蘇東坡」將「大江東去浪淘盡」放入劇中，效果極好，殊不簡單，今次又見把「庖丁解牛」作現場演繹，令人興奮。兩劇如在中學推廣，讓青少年多了解中國文化，絕對是李大師另一功德！
大師將很多莊子哲思滲進劇本，處理得好好，有直接的，有以事件式的，如「生即死，死即生」、「有道心者，血腥也可看成美！」，一開場即有「道可道，非常道」及柔可勝剛的齒與舌頭的論辯。若將此劇作為哲學初階的頭盤，相信學子得益不少！
雖然李大師的劇本有用字過深的傾向，看戲有些辛苦，但如果作為文學欣賞的角度，我又覺得很不錯，因為熟讀他的戲寶，對提升中國古文水平一定有所得着，具意境的佳句佳段，着實不少。收筆時腦中仍浮現李後主祝壽舞曲，但歌詞卻是浪漫十足的：「窺粉牆，蝶蚨香，山荊扣揖金秧……君候錦帶迎風賞，美哉金玉郎！」，楚王孫被李大師寫成見玉樹臨風般迷人，影像感十足，文字駕馭力十分到家，屬詞中有畫的示範之作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