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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金胎蝴蝶夢》令我衷心佩服
何文匯博士
古典文學知名學者
我來新光看粵劇，全因為居明大師的邀請。當晚我坐在居明的旁邊，把《金胎蝴蝶夢》全劇很認真地看完，看得很舒服。我衷心佩服，而且非常感動。後來我上台說了三分鐘話，對這套戲讚賞不已，我說得並不誇張。
《金胎蝴蝶夢》脫胎於明末清初作家馮夢龍《警世通言》中的一個故事，叫做〈莊子休鼓盆成大道〉，但那個故事相信不會被現代女性認同。它是說莊子的妻子田氏口口聲聲說自己三貞九烈，莊子便想試探她，於是作法佯死，又幻化成一個美男子楚國王孫。面對情慾的引誘，田氏心猿意馬，不惜紅杏出牆。當行為被識破時，田氏不勝羞愧，終而懸樑自盡。於是莊子鼓盆而歌，然後雲遊四海，悟道而成為道家的始祖之一。居明作品中的莊周夫人形象非常正面，為蝶所化，反過來『試夫』，助莊子悟道，還了女性一個尊嚴，我覺得非常可敬。
居明說「評論這套戲，何博士是最理想的人」，這句話有外人不知的淵源。正如居明所指出，我早在1970年便開始演電視劇，1977年我改編了莎士比亞的名劇《王子復仇記》，並且在舞台上飾演中國版的哈姆雷特王子，後來又寫成《人鬼神》和《周易知行》，於戲劇、靈學、哲學都有所涉獵，和居明大師有著共同興趣。《金胎蝴蝶夢》這套以莊子試妻為題材的粵劇，包含了藝術、娛樂、道家哲學、易理和佛理等元素，我們從不同角度探討這套戲，都不能不說這是傑作，因為它能令人感覺中國文化的神妙。
大師三年內寫了十七個劇，我未及一一欣賞，聽說都很有哲思。大師是一位多產的編劇家和粵劇製作人，令人佩服，以後有機會一定要追看其他的作品。但這套戲，我想先獨立評論。《金胎蝴蝶夢》這劇名的深意不是很多人知道。『金胎』是佛教詞語，『金』指金剛界，『胎』指胎藏界。在我的理解中，是指『靈與慾』，『金』是『心靈』，『胎』是『肉慾』，兩者是心與色的相比，『蝴蝶夢』指『莊周夢蝶』，這套戲的思想是『佛』與『道』的融合，劇名可謂別出心裁。
這個戲的情節設計得非常好，完全沒有悶場。還有《莊子》一書中的兩個活寶貝莊周和惠施同場出現。這是大師有意增加的劇情。惠施是劇中一個關鍵人物，劇中惠子懂陰陽術，會看風水面相，這也是大師的強項，寫入劇中，甚合情理。在《莊子》一書中，莊子與惠施是歡喜冤家。《莊子‧天下》說：『惠施多方，其書五車，其道舛駁，其言也不中。』這本來是比較負面的形容。後人以『學富五車』形容一個人有大學問，這卻是十分正面的。居明絕對稱得上『學富五車』。
劇情設計另一個別出心裁之處，是『夢中夢』，它的戲劇感很強。劇情發展千變萬化，原來都是一場夢，看了兩個多小時，觀眾原來是在一場夢中。『夢』這題材如果處理得不好，觀眾就會覺得空虛、徬徨、失落。但大師處理得相當好，縱使是夢，也是有積極意義的，大師的處理方法能令觀眾思考生死問題和人生問題。這個劇可貴之處，正在於它能令觀眾反思。
《金胎蝴蝶夢》將莊子的哲學思想放在劇中，但是娛樂性很豐富。『庖丁解牛』演繹得很好；劇中莊子豁達地鼓盆而歌，因為他知道生與死都是道的一體。莊子很多哲學詞彙，在戲中都演繹了，非常難得。
論演出，大師挑選的四個台柱都稱職有餘。李淑勤扮相非常漂亮，唱腔又好，她絕對是一流人材，大師沒有找錯人。另外三個主角都各領風騷，馮剛毅演莊子，道骨仙風；彭熾權演老子和惠施，十分傳神；梁耀安演楚王孫，風神俊朗，又鎮得住台。四個台柱合作得極好。內地劇團的演員表演很認真，令我深深體會『台上一分鐘，台下十年功』的道理。
導演更別具心思。現在的粵劇有所謂新派，如果不變新，就難以維持觀眾對粵劇的興趣。這次見識了二十二人的超大樂隊，中西合璧，舞台元素很多，燈光場景很美。傳統粵劇不是不能變，只要變得好，我很樂意接受。這套戲娛樂性豐富，居明邀請我看這套戲，使我眼界大開，我很感激。
莊子的哲學思想很值得我們學習。歷史中關於莊子的材料不多，關於惠施的就稍為多一些。惠施是戰國中期的人物，有名有位，是『名家』的祖師。莊子是惠施的朋友，所以是那個時代的人。
《莊子》一書分內篇、外篇、雜篇，可能不是他一個人寫的。內篇第一篇〈逍遙遊〉，是說無所牽掛，便會與道契合，與自然融為一體；第二篇〈齊物論〉包含齊物與齊論，指出物與論並沒有大小是非高低之分，只是各盡其性而已。接著是〈養生主〉、〈人間世〉、〈德充符〉、〈大宗師〉、〈應帝王〉。內篇七篇的編排次序饒有深意。我們讀《莊子》會專攻內篇。
老莊哲學以老子的理論在前。《道德經》發端的『道可道，非常道』是說，可以道出的『道』，並不是恆常的『道』，只這兩句便足以開竅。
老子《道德經》的重點，是教人卑下地生存以避免橫死，又以不爭名奪利為保命的方法：『夫唯不爭，故天下莫能與之爭。』當時戰亂頻仍，人民朝不保夕，所以老子想出了這個保命的方法。老子的理論在乎貴身保命，換句話說，他是恐懼死亡的。老子學說還引出一個稍為天真的想法，就是當在你上面的人因為鬥爭而逐個倒下來時，你的地位相對地便提升了。不過想深一層，那時豈不就是你陷入鬥爭而快要倒下來的時候了嗎？而且當時社會動盪，當橫禍飛來的時候，不論賢愚貴賤，恐怕都難以走避。所以，過著卑下的生活還是不保險的。
莊子的學說就比較成熟了。齊物論，包括齊生死、齊傷健，一切順其自然，就是養生之道。在《莊子》書中，很多得道的人都是殘廢的。莊子又提出『無用之用』，無用就是有用，所以我們便不必太積極、太進取了。
用老莊哲學來治國是一種方法。把問題看透，凡事不用太介懷，不會容易被人激怒而亂了陣腳，是一個管治手法。我們中國人的思想一向是儒道結合，順境中多用儒家思想，逆境中多用道家思想。老莊哲學是一服清涼劑，尤其當我們處於逆境時，老莊的思想會令我們感到舒泰一些。
老子嚮往『小國寡民』的淳樸境界，在這境界中，每個人都渾渾噩噩，人民渾噩，統治者也渾噩。這是個理想世界，現實是沒可能達到的 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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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現在正編寫《漢唐詩百首詳註》，希望把學術和趣味融合在一起，引起讀者對古典詩歌的興趣。古典文學研究是很孤獨的工作。不過，與古書作伴，其實並不覺得孤獨，所謂『尚友古人』，與古人做朋友，也很有意義。到了這個年紀，很應該把研究心得寫出來，成書傳世。
